云胡不喜(精修版) 第377节(2 / 2)
静漪看了小梅,点点头。
小梅退出去,将门关好,静漪问道:“嫂夫人来,究竟是为何事?就是有要事相商,我过去一趟也就是了,何苦来这么辛苦亲自跑一趟。”
杜文达对她们一家多有照顾,平日里,杜夫人也时常问候,就是有什么好事情好东西也都想着她的。从年纪上看,杜夫人较她年长许多,对她的疼爱是很显而易见的。平时杜夫人深居简出,这样闷热的天气,亲自来了……静漪想着,看看沙发上坐着的另外两位。二姨太沉默,九姨太对她微微一笑,也没有说什么,还是杜夫人松开她的手,从手袋里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,交到她手上来。
“我们小九儿,学人家组织了个妇女救国会,硬是拉了我们入会做什么理事。我看让我们都去任理事是假,要我们出钱是真的——偏偏杜先生赞成得很,说这回还做了点正经事,正要大大提倡——若叫我说,不管救国会也好,理事什么的都好,我们好歹也能出点力。且这出力,头一个要出在有用的地方。”杜夫人说着,点了点这只信封,“这是我们的小团体一点点心意,想你替我们把这笔捐款用到合适的地方去。”
静漪打开信封,取出一叠子规格不一、数额不等的支票来。她粗粗一看,除了杜家女眷,都是沪上有名有姓人家的眷属,足可见这位九姨太做事,也是颇有些能力的,难怪杜文达夫妇平日倚重她良多……静漪将支票放回信封内,郑重道:“我马上让人来将这些款子做个账,向理事会备案,存入慈济户头。夫人,二太太,九太太,多谢你们。”
杜夫人微笑道:“谢什么呢,不过是尽份绵薄之力罢了……得嘞,我们来啊,还有一桩正经事。”
静漪看她虽微笑着,眼中却有难过之色,心一沉,料到她此来或许和逄敦煌伤情有关,果不其然杜夫人再开口,便直言今日来,是经过杜文达首肯,希望能打听些逄敦煌最新的恢复情况,问问他们还能做些什么提供更多的帮助。
“听杜先生说了今天早间的事,我们就担心得很。我们知道你忙,电话里怕又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借着替二太太复诊,来你这里看一看……”
杜夫人说着话,声音渐渐压低。
静漪点头,轻声说逄将军刚刚才醒过来。杜夫人等听见这个消息,面露惊喜之色。随后她就向静漪提出,若需要杜家帮什么忙,就尽管说——慈济这般能够提供秘密地点为救助和转移伤员固然好,一旦被发现且被迫需要新地点,杜家也已经预备好了两处地点,随时可以贡献出来……“就是省身,他的情况好转些,就让他到舍下养伤吧。杜先生待他如亲兄弟般,此番他身受重伤,杜先生非常难过。碍于身份,总怕太过引人瞩目,不便立即前来探望而已。”
静漪点头,表示理解。
杜文达同逄敦煌称得上是生死之交,到此时必定牵挂非常。她细细将逄敦煌的情况再介绍些,请杜夫人先行转达。
杜夫人听得极仔细。等静漪说完,她叹口气道:“只盼着就此好起来吧,等方便的时候,我们再探望……静漪,你辛苦。也多加小心,保重身体。”
“我分内事呢。”静漪说。
杜夫人看了她,面色并不甚好,也知她还要应对各种杂事,定是劳累。她看了看这间办公室,再叹道:“难为你撑着这么大一个摊子,哪里还像是弱质女子呢?我都要同自家的儿女们讲,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,能做到你这样的成就,足以光耀杜家门楣……牧之在前线,你在后方,你们伉俪真可谓鞠躬尽瘁了……不是我说要佩服你,就是杜先生他们都说你难得。过两日,杜先生和我在家中设宴,你一定要来。我们下帖子请你的。”
静漪见她说得认真,明白不是普通饮宴,也就答应下来。
九太太小声提醒杜夫人时候不早了,程先生还要办公呢。杜夫人也就再同静漪说几句体己话,带着两位姨太太告辞离开。
静漪亲自送她们出去——杜家太太们出行,仆从众多,当然不是一般的排场,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起来……梅艳春在静漪身旁,轻声说:“杜夫人都来咱们医院诊治,且又同您是闺中密友,恐怕这一阵子,能清静清静了吧?”
静漪心想小梅这话或有道理。
在租界在沪上,中央政府的政令或许不见得能畅行无阻,杜氏的影响力,却是不容小觑的……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句难得。
杜夫人有些话,令她听到耳中,心内五味杂陈。
在世人眼中,她不过弱质女流,虽艰难可也一日日撑了过来……只是她自己也明白,从来不是她一己之力做到的。
有太多的人在帮助她了。为了他们的期望,她也要尽力撑下去……
这日静漪下班时又已经很晚。
她惦记着伤员,尤其惦记逄敦煌,于是摇电话回家,告诉陶夫人不能回家用晚饭。放下电话后,她便出了办公室。
她颇绕了几个弯,确认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了才去了地下病房。
逄敦煌自那日短暂苏醒之后,又昏迷了数日,情况甚为凶险。好容易从前日起情况才正式稳定下来,着实让孟医生和专门被派来照顾他的高医生提心吊胆了一番。静漪虽深信逄敦煌定能闯过这个鬼门关,但真正见到他以清醒的眼神望着自己,还是忍不住激动。
此时她站到他的病床边,就看到他望住自己的眼眨了一眨,仍然有种想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的冲动——然而她不过是轻柔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。
他能醒过来她真的觉得是上天的恩赐。
她每天来探望他时,都会忍不住要重复下这句话……
逄敦煌脸上肿得厉害,大眼睛被挤的只剩下一条缝隙。就是这窄窄的缝隙里,流露出来的神色,每每看的静漪想落泪。
敦煌是个笑谈渴饮匈奴血式的汉子。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悲伤和愤懑,更未见过绝望。但如今自从他醒来,她都看到了……这让她心如刀割一般。
她坐在了病床边的方凳上,就这么陪伴着他,并不多言,偶尔会跟他说说这一天都忙了些什么;元秋和护士也都在,静静地各自做事,一切动作都放到最轻,生怕弄出动静来,打扰了逄敦煌休养——他从醒来之后,脾气便有些古怪和暴躁。但静漪来时,他还是会平静些。
起码元秋是这么对静漪说的……
静漪临走前,轻声细语地对逄敦煌说了些话。
她说省身,你还记得从前你请我跳舞,总是不小心踩我的脚?我知道你的舞,跳得极好,就是故意逗我,是吧?等你好了,我们再跳一支舞,你可不准再那样了,不然,我的高跟鞋可不客气……还有,别忘了,我们有一盘棋,中盘住手,这么多年,都未曾下完。这些年时常惦记着,不知你棋艺如何精进。我虽荒疏日久,也还是想着和你一较高下。咱们总要分出个胜负来的……还是从前也说好了的,等我们白发苍苍,我烹茶煮酒,听你讲故事,可好?
她望着敦煌。
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他情绪的波动,于是她轻声说你好好养伤,我每天都会来看你。
她很希望敦煌此时就能同她说两句话。他不能说话,她也说不下去了……她走出病房时也没有再出声。元秋和护士更加静默不语。
夜色中静漪穿过走廊离开。
随着她的脚步,旗袍下摆都带出了风声……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种热血沸腾之感。
车子驶进公馆大门,她便看到遂心那小小的身影。遂心正由她看妈带着等在门口。她的小狗雪球在绕圈子咬尾巴、又不时调皮地去撕捋白狮的毛发……外头不管怎么风云变幻,这家里的安宁和谐,却仍仿佛是色彩淡雅的油画般,让她一回来看到,心便逐渐安定下来。
静漪让司机停下车来。遂心跑上来时,她将遂心抱在怀里,好久动也不动……她贪婪地嗅着遂心身上的味道。很久以前她曾经说过,哪怕是她生了病,遂心是治她的药。到如今仍是如此。
这孩子虽小,却仿佛是她勇气的来源。
遂心原本看到妈妈回来很是高兴,但见她只是拥抱着自己半晌不动,便乖巧地拍着她的背,轻声说妈妈、妈妈今天是不是很累、很累的话用过晚饭早早睡觉吧,我给您捏捏肩膀……。
静漪又忍不住笑了出来,亲吻着遂心的脸蛋儿,说:“看到你,再累也不觉得了。”
遂心牵着她的手跟着她往屋里走,着急地开始告诉她,奶奶已经和薇姨商议好,这两天薇姨就会和她们搬过去一起住。
静漪点着头。
陶夫人看到静漪,说了句先吃饭吧。